究竟是谁摧毁了曾经的“汽车圣城”-底特律？

是什么原因，使得曾经的美国第四大城市，痛失昔日的繁华？
是什么原因，使得美国汽车工业的摇篮褪去了往日的荣光？
是什么原因，使得福特、克莱斯勒、通用三大汽车业巨头所在地，人口从鼎盛时期的180余万减少到不足80万？
那些被舍弃的房屋、建筑物和大片土地，那些争先恐后逃离的人们，那个破产的底特律……又应该留给人们什么启示呢？
多年来，关于底特律破产原因的观点很多，诸如单一的汽车产业、60年代的种族冲突、高额养老金和医疗保险不可持续，以及债务问题、金融危机，等等。也有观点认为，作为美国三大汽车巨头的所在地，传统汽车业衰退、日本汽车崛起也是主要诱因之一。更有将底特律破产的主因归结为美国工会的过于强大。
今天我们撇开其他原因不谈，只谈不受任何制度制衡的工会，如何凭借强权成为底特律破产的重要推手，进而谈谈没有制衡的权力所必然导致的、灾难性的后果。

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

美国联合汽车工会，简称UAW，全称United Automobile Worker，正式成立（或独立）于1935年8月26日。此前，1932年，罗斯福任总统时，通过了法案，让美国工会组织取得了合法的地位。该法案废除了“不许工人加入工会”的劳工合同，赋予工会组织享有和资方谈判的权利。此后仅三年多时间，美国工会会员增加了三倍，工会运动有了长足的发展。在底特律，通用、福特、劳斯莱斯三大汽车公司的工人大部分加入了工会。汽车工会在与资方的谈判中，几乎所向披靡，无往而不胜；十几年间就发展成为美国最大的、最具影响力的工会组织之一 。

上世纪30年代，美国汽车工人每天工作12-14个小时，每周工作6天。由于保护措施不到位，工伤频发。更有甚者，工人工作时竟不准上厕所。女工和童工的处境更加悲惨。那个时候，工会被视为非法，参加工会的工人遭到惩罚甚至被解雇。

美国早期的工会为改善工人的处境起了积极的作用。为保障工人的生命健康权益，争取工人的经济利益和社会福利，工会不断地组织游行和罢工，但几乎都以失败告终。

工会合法化后成立的这个汽车工会UAW，也就是我们今天话题的主角，组织了多次具有广泛影响的罢工事件：

三大汽车业巨头的陨落和底特律市的破产    

上世纪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后，日本汽车以省油的特点顺应了消费者的需求，进入美国市场后迅速扩大市场份额，美国汽车业优势不再。那种认为传统汽车业衰退导致底特律破产的观点，有失偏颇。传统汽车业至今仍未衰退，只是三巨头在市场中所占份额越来越少。

什么因素让美国汽车业在竞争中乏力，甚至汽车城底特律的集群优势不复存在？汽车工会的强大不能不说是原因之一。

首先是汽车工会对劳工的过度保护。2006年的一组数据直观地显示：克莱斯勒有7.8万名工人（其中4.5万人是汽车工会会员），而享受退休人员福利的员工和配偶却有11万人。可见克莱斯勒被压垮指日可待。

我们再看一组横向比较的数据：

通用汽车公司当年工人时薪和福利共计为73美元，而在美国的日本丰田公司为48美元，只是前者的三分之二。

三大汽车公司对员工的养老金和医保的支出，为每辆车1400美元，加上带薪休假等其他支出630美元……每辆车的福利支出竟然高达2000多美元。而丰田汽车却只有215美元。仅仅因为缩减了过度的福利开销，每辆丰田就可以比每辆美国车便宜近2000美元，这在当时是非常大的差距。

有统计显示，当年三大汽车公司工人的年薪全部竟然超过14万美元，而大学教授的平均年薪只有9.6万美元。

通用、福特、克莱斯勒最终几乎被高薪和高福利压垮。汽车工会循环往复的谈判，不断增加的汽车成本，导致售价提高。越来越多的消费者选择经济实用型的日本轿车。其结果不仅使美国工人在全球化的竞争中丧失了竞争力，同时也使得三大汽车巨头，因售价远高于日本汽车，而不断丧失着市场份额。最终，三大巨头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中濒临破产，不得不接受美国政府提供的500亿美元救援计划。

美国政府、商界和媒体认为，工会力量的过于强大和对工人的过度保护，是罪魁祸首。底特律一直被汽车工会所累，工会阻碍了美国汽车业甚至是美国经济的发展。

与此相反，上个世纪60年代日本几家汽车公司陆续进入美国，不约而同地避开底特律，而将工厂建在当时的“汽车工业荒漠”美国南部的肯塔基、田纳西、德克萨斯等地。后来的韩国现代汽车也将主要工厂建在了阿拉巴马州。那里没有工会不断地骚扰式谈判和工人无休止的罢工，还可以享受因“美国本土出产”而带来的可能的优惠政策，这成了压倒底特律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2016年，美国轿车市场排在前十名的依次为：1、丰田，销售近100万辆；2、本田，销售约77万辆；3、日产，73万辆。排在第四名的才是美国车企雪弗兰，销量只有63万。而三大汽车公司之一的福特，只卖了50多万辆，相当于丰田的一半。

没有制约的汽车工会的权力

没有制约的权力，哪怕初衷是好的，也必然结出恶之果。何为权力？字典解释为“迫使对方服从的制度性强制力量”。首先，权力是一种制度安排，不是任何人都拥有的；其次，权力是一种力量，因为制度的支持和保障，非常强大；第三，权力具有强制性，不管人们愿意或不愿意，都必须服从，否则就可能被权力碾压得粉身碎骨。

权力的本质是自私的。英国思想家罗素指出，“权力从它产生的那一天起，就掺杂着私欲的成分”，“动物满足于生存和繁殖，人类则还要扩张。”

如果制度上没有制衡权力的设置，取得权力的人，势必要独占权力。然后，基于独占的权力，获取各类稀缺资源。越是专制社会，越是集权，权力就越能够快速形成独占和垄断。

不仅如此，权力与生俱来就有扩张性也就是被滥用的特性。孟德斯鸠在《论法的精神》中说：“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，它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。”掌握权力的人必然极速扩张权力，以实现其追逐权力的目的。

权力的独占性和扩张性决定了权力必然是排他的，甚至是恐怖的。德国历史学家费里德里希说过非常经典的一句话，“腐败是附着在权力上的咒语，哪里有权力，哪里就有腐败的存在。”

事实正是如此。汽车工会在政府权力支持下，制度上没有设置任何制约，经过几十年集权，成为拥有强制力的特权机构。

在2006年，美国著名工会运动家罗伯特•费奇（Robert Fitch）出版了一本书，叫《出卖团结：腐败如何摧毁了劳工运动并削弱了美国的承诺》。罗伯特•费奇15岁就参加了芝加哥5号工会。他调查了纽约、芝加哥、洛杉矶等几大城市的工会腐败状况；写就了412页的报告。书中用大量的实例，说明工会的出现，始终伴随着敲诈、勒索、贿赂、内讧、出售就业机会、黑帮掌控、盗用福利基金等丑闻。他指出，“美国的两万多相对独立的地方工会，如同封建领主一样，工会大多有自己的垄断地盘，在自己的地盘里有与资方的独家谈判权，向在地盘里的工人们征收会费。工会领导掌控了‘工会就业’机会的分配。”

据说某工会总部设在纽约六大道的最昂贵的大厦顶楼，内部装修装饰奢华。新泽西州某工会主席的年薪为40余万美元，比当时克林顿总统年薪的一倍还要多。汽车工会拥有超过12亿美元的资产，每年会费收入2亿美元。

罗伯特•费奇在书中揭露，1957年美国大黑帮头目在纽约碰头，在场的56人中有22人是工会领导。美国政治献金最多的前十名中，七个是劳联的工会；而其中的三个工会主席都受到联邦调查局的犯罪调查。

工会的过于强大和没有制约的权力以及掌握着巨额资金，已经蜕化为严重贪污腐化的特权组织。汽车工会已经从保护工人权益的组织，蜕化为阻碍破坏自由市场的强权机构。汽车工会对权力的滥用，任性的过度维权，使三大汽车公司在市场竞争中，因为过高的成本而失去价格优势，从而丧失了竞争力；反观日本汽车，却趁势在美国汽车市场占有越来越大的份额。

结果是，汽车工会不仅没有保护工人的权利，反而在底特律市的破产中起了助推的作用。

事实说明，权力必须得到有效制约，在制定制度时就应当设置制衡各种权力的规则。没有制约的权力不仅不能保证工人的权利，反而因其任意妄为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。

反思

底特律已然彻底失败，重建之路漫漫无期。这座死城，废墟遍地、脏水横流。它应该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，这是需要我们今天考虑的问题。

工会成立初衷，是帮助工人们维护自己合法权益；工会的堕落，到底是某些工会领导个人的道德沦丧，还是这种制度设计下的必然结果？这是值得我们去反复思索的。

联想到目前大众集团工会和集团总裁Herbert Diess 之间的斗争，几何四驱只想斗胆奉劝他们一句: “前事不忘，后事之师！”